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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
凡例
紅樓夢旨義 是書題名極多□□紅樓夢是總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風月寶鑑是戒妄動風月之情又曰石頭記是自譬石頭所記之事也此三名皆書中層已點睛矣如寶玉作夢夢中有曲名曰紅樓夢十二支此則紅樓夢之點睛又如賈瑞病跛道人持一鏡來上面即鏨風月寶鑑四字此則風月寶鑑之點睛又如道人親眼見石上大書一篇故事則係石頭所記之往來此則石頭記之點睛處然此書又名曰金陵十二釵審齊名則必係金陵十二女子也然通部細搜檢去上中下女子豈止十二人哉若云其中自有十二個則又未嘗指明白係某某及至紅樓夢一回中亦曾翻出金陵十二釵之簿籍又有十二支曲可考
書中凡寫長安在文人筆墨之間則從古之稱凡愚夫婦兒女子家常口角則曰中京是不欲著跡于方向也蓋天子之邦亦當以中為尊特避其東南西北四字樣也此書只是著意于閨中故敘閨中之事切略涉於外事者則簡不得謂其不均也此書不敢干涉朝廷凡有不得不用朝政者指略用一筆帶出蓋實不敢以寫兒女之筆墨唐突朝廷之上也又不得謂其不備
此書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撰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隱夢幻識通靈但書中所記何事又因何而撰是書哉自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推了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鬚眉誠不若彼一干裙釵實愧則有餘悔則無益之大無可奈何之日也當此時則自欲將已往所賴上賴天恩下承祖德錦衣紈褲之時飫甘饜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負師兄規訓之德以至今日一事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記以告普天下人雖我之罪故不能免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不肖則一併使其泯滅也雖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繩床其風晨月夕階柳庭花亦未有傷于我之襟懷筆墨者何為不用假語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來以悅人之耳目哉故曰風塵懷閨秀乃是第一回題綱正義也開卷即云風塵懷閨秀則知作者本意原為記述當日閨友閨情並非怨世罵時之書矣雖一時有涉于世態然亦不得不敘者但非其本旨耳閱者切記之
詩曰
浮生著甚苦奔忙 盛席華筵終散場
悲喜千般同幻渺 古今一夢盡荒唐
謾言紅袖啼痕重 更有情癡抱恨長
字字看來皆是血 十年辛苦不尋常（以上為甲戌本）
〔姚眉批：起句劈空落筆做為他小說所無。153〕〔王回後批：開卷第一回是一段，而一段之中又分三小段。168〕此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曾歷過一翻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說此《石頭記》一書也，〔姚眉批：曰真事隱去曰借通靈云云可知此書非竟空中樓閣、不過隱去其真事耳、豈當時或有所忌諱耶、如鏡云憑空結撰、吾不信有如許真切也、況明明云歷過一番耶。153〕故曰「甄士隱」云云。〔姚夾批：現身說法、是開卷大宗旨。153〕〔張夾批：真事隱去、明明說出則全部無一真事、可見看者正不必指為某氏某處解目錄上句指此一行通靈明德也說石頭新民也、以大學瓶紅樓、我亦自覺迂闊殺人71〕但書中所記何事何人？自己又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我實愧則有餘，悔又無益，大無可如何之日也。〔姚夾批：現身說法、當一事無成之際、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賢者不免。153〕當此日，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褲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1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訓之德，以致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之負罪故多，〔姚夾批：此數行是神瑛一生影子。153〕然閨閣中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並使其泯滅也。所以蓬牖茅椽，繩床瓦灶，並不足2妨我襟懷，況那3晨風夕月階柳庭花，更覺得潤人筆墨。〔姚夾批：為全部堂深院邃釵整鬟修作一對面語。153〕我雖4不學無文，又何妨用假語村言敷演出來，亦可使閨閣昭傳，復可破一時之悶，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故曰賈雨村云云。〔姚眉批：真事隱去而用假語村言敷演出來、故先敘此兩人。153〕更於篇中間用夢幻等字，卻是此書本旨，兼寓提醒閱者之意。〔姚眉批：讀此書能時時將夢幻二字提醒便不墮入魔障；一切有為相皆作如是觀可也。154〕〔王回後批：自第一句起至「提醒閱者之意」句止，為第一段，說親見盛衰因而作書之意。168〕
看官，你道此書從何而起。說來雖進荒唐，〔甲戌本批：自占地步○自首荒唐、妙5a〕細玩頗有趣味。〔姚夾批：以上為全書總綱。154〕卻說那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甲戌本批：補天濟世、勿認真用常言5a〕於大荒山〔甲戌夾批：荒唐也5a〕無稽崖〔甲戌夾批：無稽也〕〔姚眉批：觀大荒無稽四子可知此書乃空中結撰。154〕〔姚夾批：入手便奇。154〕煉成高十二丈〔甲戌夾批：總應十二釵5a〕〔王回後批：周年十二月。168〕〔姚夾批：十二月也。154〕見方二十四丈〔甲戌夾批：總應副十二釵5a〕〔王回後批：二十四氣。168〕〔姚夾批：二十四氣節候也。154〕大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王回後批：周天三百六十五度。168〕〔姚夾批：三百六十五度也。154〕那媧皇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甲戌夾批：合週天之數5a〕單單剩下一塊未用，〔甲戌夾批：剩了這一塊便生出這許多故事。使當日雖不以此補天，就該去補地之坑陷，使地平坦，而不有此一部鬼話。5a〕棄在青埂峰下。〔甲戌眉批：妙。自謂落墮情根，故無補天之用。5a〕誰知此石自經鍛煉之後，靈性已通，〔甲戌夾批：鍛鍊後性方通，甚哉人生不能學也。5a〕自去自來，可大可小。〔姚眉批：自去言拖生賈府、自來言後皈依僧道二人仍還幻境、可大指此石言、可小指通靈玉言。154〕因見眾石具得補天，獨自己無才，不得入選，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姚夾批：敘出根柢來歷，大有妙諦。154〕
一日，正當嗟悼之際，俄見一僧一道，遠遠而來，〔姚夾批：此書樞紐。154〕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異，5〔姚夾批：為跛癡二字一影。154〕來到這青埂峰下，席地坐談。見著這塊鮮瑩明潔的石頭，且又縮成扇墜一般，〔姚夾批：即云可小者。154〕甚屬可愛。6那僧托於掌上，笑道：「形體倒也是個靈物了，〔姚眉批：與後效蠢物二字對照。154〕只是沒有實在的好處，〔甲戌夾批：妙極。今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者、見此大不歡喜。6b〕須得在鐫上幾個字，使人人見了便知你是件奇物，〔甲戌夾批：世上原宜假、不宜真。諺云：「一日賣了三個假、三日賣不出一個真」、信哉。6b〕然後攜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甲戌夾批：伏長安大都。6b〕詩禮簪纓之族、〔甲戌夾批：伏榮國府。6b〕花柳繁華地、〔甲戌夾批：伏大觀園。6b〕溫柔富貴鄉〔甲戌夾批：伏紫芸軒。6b〕那裡去走一遭。」石頭聽了大喜，因問：「不知可鐫何字，攜到何方。望乞明示。」那僧笑道：「你且莫問，日後自然明白。」說畢，便袖了，同那道人飄然而去，竟不知投向何方。
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因有個空空道人訪道求仙，從這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經過，忽見一塊大石，上面字跡分明，編述歷歷。空空道人乃從頭一看，原來是無才補天、幻形入世、〔甲戌夾批：八字便是作者一生慚恨。7a〕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引登彼岸的一塊頑石。7〔姚眉批：攜入紅塵是全部書中事、引登彼岸是卷末悟後出家也。155〕上面敘著墮落之鄉，投胎之處，以及家庭瑣事，閨閣閑情，詩詞謎語，倒還全備，只是朝代年紀，失落無考。〔姚夾批：起此一段已將全書大旨皆明、非他小說可比。155〕後面又有一偈云：
無才可去補蒼天，〔甲戌夾批：書之本旨。7a〕
枉入紅塵若許年，〔甲戌夾批：慚愧之言。嗚咽如聞。7a〕
此係身前身後事，
倩誰記去作奇傳。〔姚眉批：此偈乃作此書者之自況也。155〕
空空道人看了一回8，曉得這石頭有些來歷，遂向石頭說道：「石兄，你這一段故事，據你自己說來，有些趣味，故鐫寫在此，意欲問世傳奇；據我看來，第一件，無朝代年紀可考，〔甲戌夾批：先駁得妙。7b〕第二件，並無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的善政，〔甲戌夾批：將世人玉駁之腐言，預先代人駁盡。妙。7b〕〔姚眉批：作者先將此書但言歸情並無關於世道之大自抑一層。155〕其中只不過幾個異樣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9，我縱然抄去，也算不得一種奇書。」10石頭果然答道：「我師何必太痴。我想歷來野史的朝代，無非假借「漢」「唐」的名色11。莫如我這石頭所記，不借此套，只按自己的事體情理反倒新鮮別致12。〔又將此書雖言閨情而並無惡濫習套自揚一層。155〕況且那野史中，或訕謗君相，或貶人妻女，〔甲戌夾批：先批其大端。7b〕奸淫凶惡，不可勝數。更有一種風月筆墨，其淫穢污臭，最易壞人子弟。至於才子佳人等書，則又開口文君，滿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姚夾批：此等惡習、明人小說傳奇最多。154〕且終不能不涉淫濫。在作者不過要寫出自己的兩首情詩艷賦來，故假捏出男女二人名性，又必旁添一小人撥亂其間，如戲中小丑一般。〔姚夾批：近時國色天香隔簾花影等書真不足為訓。156〕更可厭者，之乎者也，非理即文，大不近情，自相矛盾。竟不如我這半世親見親聞的幾個女子，〔姚夾批：可知此書非竟空中樓閣。156〕〔姚眉批：就全書諸女子品格性情其種種不同處卻又種種畢肖、謂非從親見親聞出來、吾不信也。156〕雖不敢說強似前代書中所有之人，但觀其事跡原委，亦可消愁破悶。至於幾首歪詩，也可以噴飯供酒。其間離合悲歡，興衰際遇，俱是按跡循蹤，不敢稍加穿鑿13，至失其真。〔甲戌眉批：事則實事，然一敘得有間架、有曲折、有順逆、有映帶、有隱有現、有正有閏、以致草蛇灰線、空谷傳聲、一擊兩鳴、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雲龍霧雨、兩山對峙、烘雲托月、背面傅粉、千皴萬染諸奇。書中之祕法、亦不復少、余亦于逐回中搜剔刳剖、明白註釋、以待高明，再批示誤謬。8a〕〔甲戌眉批：開卷一篇立意、真打破歷來小說窠臼、閱其筆則是莊子離騷之亞。7b〕〔甲戌眉批：斯亦太過。7b〕〔姚眉批：此書之一言一動、處處出人意表、卻處處入人意中、誰謂其假耶。156〕只願世人當那醉餘睡醒之時，或避事消愁之際，把此一玩，不但是洗舊翻新14，卻也省了些壽命筋力，不更去謀虛逐妄了。我師意為如何。」
空空道人聽如此說，思忖半晌，將這「石頭記」〔甲戌夾批：本名。8b〕再檢閱一邊，因見上面15大旨不過談情，亦只是實錄其事，絕無傷時誨淫之病，16方從頭至尾抄寫回來，問世傳奇。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自色悟空，〔姚夾批：十六字可包三藏全部、真是微辭妙諦。156〕遂改名情僧，〔王回後批：情僧者，情生也。168〕改石頭記為情僧錄。17東魯孔梅溪題曰風月寶鑒。〔甲戌眉批：雪芹舊有風月寶鑑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懷舊、故仍因之。9a〕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姚眉批：非十年凝神結撰、信不成此一書、但真能讀此書者、天下無幾人耳。156〕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又題曰金陵十二釵，並題一絕。即此便是石頭記的緣起。〔甲戌眉批：若云雪芹批閱增刪、然後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係誰撰。足見作者之筆、狡猾之甚。後文如此處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雲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蔽了、方是巨眼。9b〕詩云：
〔甲戌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18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月淚筆。9b〕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云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石頭記緣起既明，正不知那石頭上面記著何人何事，看官請聽。〔姚眉批：自此以上可當作者自序。157〕〔王回後批：自看官你道句起，至看官請聽句上，為第二段，是代石頭說一生親歷境界，實敘其事，並非捏造。以見空是色，色即是空之意，故借空空道人抄寫得來。168〕
按那石上書云：當日地陷東南，〔姚眉批：天地上有缺陷、何況於人、只此地陷東南四字已為全書立表。157〕這東南有個姑蘇城，〔甲戌夾批：是金陵。9b〕城中閶門，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這閶門外有個十里街，〔甲戌夾批：開口先云勢利，是伏甄封二性之事。9b〕街內有個仁清巷，〔甲戌夾批：又言人情、總為士隱火後伏筆。9b〕巷內有個古廟，因地方狹窄，〔甲戌夾批：世路寬平者甚少。9b〕人皆呼作葫蘆廟。〔甲戌夾批：糊塗也、故假語從此興焉。9b〕〔王回後批：葫蘆廟有二義。葫蘆雖小，其中日月甚長，可以藏三千大千世界。喻此書雖是小說，而包羅萬象，離合悲歡，盛衰善惡，有無數感慨勸懲。此一義也。故甄士隱必住廟旁。賈雨村必住廟內。或曰：尚有一義。余問何義？答曰：葫蘆音同胡盧，人生若夢，幻境皆虛，離合盛衰，生老病死，不過如泡影電光。書雖實錄其事，而隱藏真蹟，假託姓名，演為小說，以供胡盧19一笑耳。此亦一義也。所說亦有意味，因附記之。168〕廟旁住著一家鄉宦，〔甲戌夾批：不出榮國大族、先寫鄉宦小家。從小至大、是此書章法。9b〕姓甄〔甲戌眉批：真。後之甄寶玉亦借此音、後不註。9b〕名費，〔甲戌夾批：廢。9b〕字士隱，〔甲戌夾批：託言將真事隱去也。9b〕〔姚眉批：真事隱三字全書之主腦也，故一切人等即從甄土隱寫起。157〕〔姚夾批：隱語亦是顯語、全書作如是觀。157〕嫡妻封氏，性情閒淑，深明禮義。〔甲戌夾批：八字是寫日後之香菱、見其根源不凡。9b〕〔姚夾批：可知婦人家此八字最難、為書中無線人作一竿影。157〕家中雖不甚富貴，然本地也推他為望族了。因這甄士隱柄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甲戌夾批：自是羲皇上人、便可作是書之朝代年紀矣。總寫香菱根基、原與正十二釵無異。9b〕每日只以觀花種竹、酌酒吟詩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物。〔姚夾批：為賈雨村對照。157〕〔姚眉批：極抬高甄士隱人品、為後文出家成道立案。157〕只是一件不足：年過半百，膝下無兒，只有一女，乳名英蓮，〔甲戌夾批：設云應憐也。10a〕〔姚眉批：英蓮者、應憐也、即是香菱、全書諸女子以英蓮起、以英蓮結、以為後文薛大哥訟事伏根。157〕年方三歲。
一日炎夏永晝，〔甲戌夾批：熱日無多。10a〕〔姚夾批：此書全部時令從炎夏永晝起，以雪天賈政過寶玉止，始於熱，終於冷。天時人事默相吻合作者之微意。157〕士隱於書房閒坐，手倦拋書，伏几盹睡，不覺矇矓中走至一處，不辨是何地方。忽見那廂來了一僧一道，〔甲戌夾批：是方從青埂峰袖石而來也。接得無痕。10a〕且行且談，只聽道人問道：「你攜了此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姚眉批：與一百二十回卷末士隱至幻境消繳公案作一大對照。157〕這一干風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機會，就將此物夾帶於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那道人道：「原來近日風流冤家又將造劫歷世，〔姚夾批：四字包括全書女子、的確不移。157〕但不知起於何處，落於何方？」那僧道：「此事說來好笑。只因20當年這個石頭，媧皇未用，自己卻也落得逍遙自在，各處去遊玩，一日來到警幻仙子處，〔姚夾批：微旨。157〕那仙子知他有些來歷，因留他在赤霞宮中，名他為赤霞宮〔甲戌夾批：點紅字玉字也。10b〕〔甲戌眉批：瑕字本注：「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以此命名、恰極。10b〕神瑛侍者。〔甲戌夾批：單點玉字也。10b〕他卻常在西方靈河岸上行走，看見那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甲戌夾批：妙。所謂「三生石上舊精魂」 21也。10a〕有棵絳珠仙草，〔甲戌夾批：點紅字。細想絳珠二字、豈非血淚呼。10b〕〔姚夾批：非此地必不能生此草。157〕十分嬌娜可愛，遂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甘露滋養，遂脫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僅僅修成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飢餐秘情果，渴飲灌愁水。〔甲戌夾批：飲食之名奇甚、出身履歷更奇甚、寫黛玉來歷自與別個不同。10b〕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內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22，〔甲戌夾批：妙極。恩怨不清、西方尚如此、況世之人呼。趣甚、警甚。10b〕常說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若下世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還得過了。〔甲戌眉批：以頑石草木為偶、實歷盡風月波瀾、嚐遍情緣滋味、至無可如何、始結此木石因果、以洩胸中悒鬱。古人之「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語不笑能留人」23、此之謂耶。10b〕〔姚眉批：草無甘露則死、人之淚盡則亦死。158〕〔姚回後批：淚一日不還、黛玉尚在、淚既枯、黛玉亦物化矣。。169〕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都要下凡造歷幻緣，那絳珠仙草也在其中。今日這石正該下世，24 我來特地將他仍帶到警幻仙子案前，給他掛了號，同這些情鬼下凡，〔姚眉批：情鬼二字妙。。158〕一了此案。」〔姚眉批：寶黛來歷從士隱夢中敘出、真善於搆局者。158〕那道人道：「果是好笑，從來不聞有還淚之說。趁此你我何不也下世度脫幾個，豈不是一場功德。」25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這蠢物交割清楚，〔姚眉批：上云倒也是個靈物了而此處則云蠢物、靈有所蔽故蠢也、後來因迷而悟則蠢者乃復靈矣。159〕待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你我再去。如今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甲戌夾批：若從頭逐個寫去、成何文字。石頭記得力處在此。丁亥春。11b〕道人道：「既如此，便隨你去來。」
卻說甄士隱俱聽得明白，遂不禁上前施禮，笑問道：「二位仙師請了。」那僧道也忙答禮相問，士隱因說道：「適聞仙師所談因果，實人世罕聞者。但弟子愚拙，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開痴頑，備細一聞，弟子洗耳諦聽，稍能警省，亦可免沈淪之苦了。」二仙笑道：「此乃玄機，不可預洩。到那時只不要望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隱聽了，不便再問，因笑道：「玄機固不可洩露，但適云蠢物，不知為何。或可得見否。」那僧說：「若問此物，倒有一面之緣。」說著取出遞與士隱。
士隱接了看時，原來是塊鮮明美玉，上面字跡分明，鐫著通靈寶玉四字。後面還有幾行小字，正欲細看時，那僧便說：「已到幻境」，就強從手中奪了去，和那道人竟過了一坐大石牌坊，上面大書四字，乃是太虛幻境。〔姚夾批：微旨。159〕兩邊又有一副對聯道：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姚眉批：亦字還字俱有意義、可味。160〕
士隱意欲也跟著過去，方舉步時，忽聽一聲霹靂，若山崩地陷，士隱大叫一聲，定睛看時，只見烈日炎炎，芭蕉冉冉，〔甲戌夾批：醒得無痕、不落舊套。12a〕夢中之事，便忘了一半。〔甲戌夾批：妙極。若記得、便是俗筆了。11a〕又見奶媽抱了英蓮走來。士隱見女兒越發生得粉裝玉琢，乖覺可喜，便伸手接來，抱在懷中，逗他玩耍一回，又帶至街前看那過會的熱鬧。方欲進來時，只見從那邊來了一僧一道，〔甲戌夾批：所謂「萬境都如夢境看」也。12b〕那僧癩頭跣足，那道跛足蓬頭，瘋瘋癲癲，揮霍談笑而至。及到了他門前，看見士隱抱著英蓮，那僧便大哭起來，又向士隱道：「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內作甚？」士隱聽了，知是瘋話，也不睬他；那僧還說：「捨我吧。捨我吧。」士隱不耐煩，便抱著女兒轉身才要進去，那僧乃指著他大笑，口內念了四句言語，道是：
慣養嬌生笑你痴，菱花空對雪澌澌。〔甲戌夾批：生不遇時。遇又非偶。12b〕〔姚眉批：空對二字正指實有命無運。161〕〔姚夾批：雪之為言薛也。160〕
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甲戌夾批：伏後文。12b〕
士隱聽得明白，心下猶豫，意欲問他來歷，只聽道人說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幹營生去吧，三劫後我在北忙山等你，〔甲戌眉批：佛以世為劫。凡三十年為一世。三劫者、想以九十春光寓言也。13a〕〔既云三結後在會、何以諸人放在劫中而僧道十時現相耶、令人不解。161〕會齊了，同往太虛幻境消號。」〔姚夾批：語甚荒誕而有微旨。160〕那僧道：「最妙。最妙。」〔姚夾批：小小一結、妙在了而不了。160〕說畢，二人一去再不見個蹤影了。士隱心中此時自忖：〔姚夾批：始而不耐煩、繼而猶豫、繼而自忖、用筆有步驟。160〕這兩個人必有來歷，很該問他一問，如今後悔卻已晚了。
這士隱正在癡想，忽見隔壁葫蘆廟內〔隨手遞入、毫不費力。160〕寄居的一個窮儒姓賈〔姚夾批：因真生假。160〕名化、〔甲戌夾批：假話、妙。13a〕〔張夾批曰：化、話同〕表字時飛、〔甲戌夾批：實非、妙。13a〕別號雨村的〔甲戌夾批：雨村者、村言粗語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話也。13a〕走來。這賈雨村原係湖州人氏，〔甲戌夾批：胡謅也。13a〕〔張夾批曰：湖州胡謅也。〕也是詩書仕宦之族，因他生於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盡，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鄉無益，因進京求取功名，再整基業。自前歲來此，又淹蹇住了，暫寄廟中安身，每日賣文作字為生，故士隱常與他交接。
當下雨村見了士隱，忙施禮陪笑道：「老先生倚門佇望，敢街市上有甚新聞麼？」士隱笑道：「非也，適因小女啼哭，引他出來作耍，正是無聊的很，賈兄來得正好。請入小齋，彼此俱可消此永晝。」說著，便令人送女兒進去，自攜了雨村，〔姚眉批：只一攜字寫得交情親切之至。161〕來至書房中，小童獻茶，方談得三五句話，忽家人飛報：嚴老爺來拜。〔甲戌夾批：炎也。炎既來、火將至矣。13b〕〔姚眉批：全部魔障大抵如斯、兩相情願、不是嚴老爺來拜、雨村何能獨在甄家書房中留情、如此則嚴老爺特二人之楔子耳。162〕士隱慌忙起身謝道：「恕誆駕之罪，且請略坐，弟即來奉陪。」雨村起身也讓道：「老先生請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後何妨。」說者士隱已出前廳去了。
這裡雨村且翻弄詩籍解悶，忽聽得窗外有女子嗽聲，〔姚夾批：接筆突。161〕雨村隧起身往外一看，原來是一個丫鬟在那裡掐花兒，生得儀容不俗，眉目清秀，雖無十分姿色，卻也有動人之處，〔姚夾批：從雨村目中寫出、何異畫中美人。162〕雨村不覺看得呆了。〔張夾批曰：通部演財色二字，此處自當略一點逗。〕那甄家丫鬟掐了花兒，方欲走時，猛抬頭見窗內有人，敝巾舊服，雖是貧窘，然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方腮。〔甲戌眉批：最可笑、世之小說中、凡寫奸人則用鼠耳鷹腮等語。14a〕〔姚眉批：寫來是一個發達相、此又從丫頭目中寫出。162〕這丫鬟忙轉身迴避，心下自想：「這人生得這樣雄壯，卻也這樣襤褸，我家並無這樣貧窘親友，想他定是主人常說得甚麼賈雨村了，〔姚眉批：賈雨村之上加什麼二字、調侃世人不少。162〕怪道又說他必非久困之人，每每有意幫助周濟他，只是沒甚麼機會。」如此一想，不免又回頭一兩次。〔甲戌眉批：這方式女兒心中意中正文。14a〕雨村見他回頭，便以為這女子心中有意於他，遂狂喜不禁，自謂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豪，風塵中之知己。〔姚眉批：以上一小段為甄賈相見緣起、即插入嬌杏一段公案、筆意頗大方簡淨。163〕
一時小童進來，雨村打聽得前面留飯，不可久待，遂從夾道中自便門出去了。〔姚夾批：二人之情根已種、可以將雨村脫卻去矣。161〕士隱代客既散，知雨村已去，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到了中秋佳節〔姚夾批：以自夏入秋。162〕，士隱家宴已畢，又另具一席於書房，自己步月至廟中來邀雨村。
原來雨村自那日見了甄家丫鬟曾回顧他兩次，自謂是個知己，便時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對月有懷，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
悶來時斂額，行去幾回頭。
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
雨村念罷，因又思及平生抱負，苦未逢時，及又搔首對天長歎，復高吟一聯云：
玉在櫝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甲戌夾批：表過黛玉則緊接上寶釵。前用二玉合傳、今用二寶合傳、自是書中正眼。 15a〕〔王回後批：暗伏黛玉寶釵二人。169〕〔姚眉批：有意無意為林薛二女子一逗。163〕〔張夾批曰：此一聯，釵玉並舉，玉為黛玉，釵為寶釵〕
恰值士隱走來聽見，笑道：「雨村兄真抱負不凡也。」雨村忙笑道：「不敢。步過偶吟前人之句，何期過礜如此。」因問：「老先生何興至此。」士隱笑道：「今夜中秋，俗謂『團圓之節』，想尊兄旅寄僧房，不無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齋一飲，不知可納芹意否。」雨村聽了，並不推辭，便笑道：「既蒙謬愛，何敢拂此盛情。」說著便同士隱復過這邊書院中來了。
須臾茶畢，早已設下杯盤，那美酒佳餚，自不必說。〔姚眉批：到後來於酒餚處偏喜詳說。163〕二人歸坐，先是款酌慢飲，漸次談至興濃，不覺飛觥獻斝起來。當時街坊上家家簫管，戶戶笙歌，當頭一輪明月，飛彩凝輝，〔姚夾批：點綴時景。163〕二人愈添豪興，酒到杯乾。雨村此時已有七八分酒意，狂興不禁，乃對月寓懷，口占一絕云：
時逢三五便團圞，滿把清光護玉欄。〔甲戌夾批：奸雄心事、不覺露出。15b〕
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甲戌眉批：這首詩非本旨、不過欲出雨村、不得不有者。用中秋詩起、用中秋詩收、又用起詩社於秋日。所嘆者三春也、卻用三秋作關鍵。15b〕
士隱聽了大叫：「妙極。弟每謂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飛騰之兆已見，不日可接履於雲霄之上了。可賀，可賀。」乃親斟一斗為賀。雨村飲乾，忽歎道：「非晚生酒後狂言，若論時尚之學，晚生也或可去充數掛名，只是如今行李路費，一概無措，神京路遠，非賴賣字撰文即能到得。」士隱不待說完便道：「兄何不早言，弟已久有此意，但每遇兄時，並未談及，故未敢唐突。今既如此，弟雖不才，義利二字，卻還識得；且喜明歲正當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闈一捷，方不負兄之所學。其盤費餘事，弟自代為處置，亦不枉兄之謬識矣。」當下既命小童進去速封五十兩白銀並兩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黃道之期，兄可即買舟西上，待雄飛高舉，明冬再晤，豈非大快之事。」雨村收了銀衣，不過略謝一語，並不介意，仍是吃酒談笑。那天已交三鼓，二人方散。
士隱送雨村後，回房一覺，直至紅日三竿方醒，〔甲戌夾批：是宿酒。16b〕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寫薦書兩封與雨村帶至都中去，使雨村投謁個仕宦之家為寄身之地，因使人過去請時，那家人回來說：「和尚說賈爺今日五鼓已進京去了，也曾留下話與和尚轉達老爺，說讀書人不在黃道黑道，總以事理為要，不及面辭了。」士隱聽了，也只得罷了。
真是閒處光陰易過，倏忽又是元宵佳節。士隱令家人霍啟〔甲戌夾批：妙、禍起也。此因事而命名。16b〕〔張夾批曰：霍然而起，甄士隱從此仙矣，是正意，又更起禍。〕抱了英蓮去看社火花燈，半夜中，霍啟因要小解，便將英蓮放在一家門檻上坐著，待他小解完了來抱時，哪有英蓮的蹤影。〔姚眉批：瘋僧之詩讖應矣。165〕急得霍啟直尋了半夜，至天明不見，那霍啟不敢回來見主人，便逃往他鄉去了。〔姚眉批：霍啟不過借為英蓮楔子。英蓮既失，霍啟無所用矣、故以逃去二字了之、省卻許多閒筆墨。164〕
那士隱夫婦見女兒一夜不歸，便知有些不好，在使幾人去找尋，回來皆云影響全無。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去，何等煩惱，因此晝夜啼哭，幾乎不顧性命。看看一月，士隱已先得病，夫人封氏也因思女構病，日日請醫問掛。
不想這日三月十五，葫蘆廟中炸供，那和尚不小心，油鍋火逸，便燒著窗紙。此方人家俱用竹籬木壁，也是劫數應當如此，〔姚夾批：和尚之言又驗。164〕於是接二連三，牽五掛四，將一條街燒得如火焰山一般。彼時雖有軍民來救，那火已成了勢了，如何救得下，直燒了一夜方息，也不知燒了多少人家。只可憐甄家在隔壁，早成了一堆瓦礫場了，只有他夫婦並幾個家人的性命不曾傷了，急得士隱惟跌足長歎而已。與妻子商議且到稻田莊上去住，偏值近年水旱不收，賊盜蜂起，官兵剿捕，田莊上又難以安身，只得將田地都折變了，攜了妻子與兩個丫鬟，投他岳丈家去。〔姚回後批：此回寫士隱之依丈人者、為全書中如黛玉之依外祖母、薛氏母女之依姐妹、邢岫煙之依姑母、李嬸母女之依姪女、尤氏母女之依女婿等、以見依人者之必無好收成也。170〕
他岳丈名喚封肅，本貫大如州人氏，〔甲戌眉批：託言大概如此之風俗也。17b〕〔張夾批曰：風而肅冷至矣。大如州人情大概如斯也。〕雖是務農，家中卻還殷實，今見女婿這等狼狽而來，心中便有些不樂，幸而士隱還有折變田產的銀子在身邊，拿出來托他隨便置買些房地，以為後日衣食之計。那封肅便半用半賺的，略與他些薄田破屋。士隱乃讀書之人，不慣生理稼穡等事，勉強支持了一二年，越發窮了。封肅見面時，便說些現成話兒，且人前人後，又怨他不會過，只一味好吃懶做。士隱知道了，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驚唬，急忿怨痛，暮年之人，哪禁得貧病交攻，竟漸漸的露出了那下世的光景來。可巧這日拄了拐扎掙到街前散散心時，忽見那邊來了一個跛足道人，瘋狂落拓，麻鞋鶉衣，口內念著幾句言詞道：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慌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姚眉批：無非為妻財子祿分作四段隱括之。166〕
士隱聽了，便迎上來道：「你滿口說些甚麼。只聽見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聽見『好了』二字，還算你明白；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我這歌兒便叫『好了歌』。」士隱本是有夙慧的，一聞此言，心中早已悟徹，因笑道：「且住。待我將你這『好了歌』注解出來何如？」道人笑道：「你就請解。」士隱乃說道：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揚，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樑，綠紗今又在蓬窗上。說甚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綃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正歎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高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金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王回後批：跛道人好了歌及甄士隱注解，是一部紅樓夢影子。169〕〔姚眉批：此一闋詞包括得蓮池七筆、勾西堂十空曲。166〕
那瘋跛道人聽了，拍掌大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隱便說一聲「走罷」，將道人肩上的搭褳搶過來背上，竟不回家，同著瘋道人飄飄而去。〔王回後批：直伏一百十九回寶玉之一走。169〕〔姚眉批：又是賈寶玉出家影子。167〕〔姚回後批：卷首士隱出家，卷末寶玉出家，都是全部書底面蓋，前後對照。170〕
當下哄動街坊，眾人當作一件新聞傳說。封氏聞知此信，哭個死去活來，只得與父親商議，遣人各處訪尋。哪討音信。無奈何，只得依靠著他父母度日；幸而身邊還有兩個舊日的丫鬟伏侍，主僕三人，日夜作些針線，幫著父親用度。那封肅雖然每日抱怨，也無可奈何了。
這日那甄家的大丫鬟在門前買線，忽聽得街上喝道之聲，眾人都說：「新太爺到任了。」丫鬟隱在門內看時，只見軍牢快手，一對一對過去，俄而大轎內抬著一個烏帽猩袍的官府來了。那丫鬟倒發了個怔，自思：「這官兒好面善，倒像在哪裡見過的。」於是進入房中，也就丟過，不在心上。到晚間正待歇息之時，忽聽一片聲打的門響，許多人亂嚷，說：「本縣太爺的差人來傳人問話。」封肅聽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禍事，且聽下回分解。〔王回後批：自按那石上書云句起，至末，為第三段，提出真假二字，以甄土隱之夢境出家，引起寶玉。以英蓮引起十二金釵，以賈雨村引起全部敘述。168〕
〔王回後批：石頭記者，緣寧榮二府在石頭城內也。悼紅軒似即是怡紅院故址。當是曹雪芹先生曩年目擊怡紅院之繁華，乃十年之後，重遊舊地，風景宛然，而物換星移，園非故主，院亦改觀，不禁有滿目山河之感，故題其軒曰悼紅，以見鳥啼花落，無非不悼，此一把辛酸淚，不由人不落也。168〕〔姚眉批：此評未免掃址著跡。168〕
1 增評補圖石頭記、甲戌本作「父母」。
2 增評補圖石頭記作「未足」。
3 增評補圖石頭記作「況對著」。
4 增評補圖石頭記作「雖我」。
5 甲戌本作：『風神迥別、說說笑笑、來至峰下坐于石邊高談快論、先是說些雲山霧海、神仙玄幻之事、後便說到紅塵中榮華富貴。此石聽了不覺動了凡心、也想要到人間去享一享這榮華富貴、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說道：「大師，弟子蠢物不能見禮了。適聞二位談那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弟子質雖粗蠢、性卻稍通、況見二師仙形道體定非凡品、必有補天濟世之材、利物濟人之德、如蒙發一點慈心攜帶、弟子得入紅塵、在那富貴場中溫柔鄉裡受享幾年、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也。」二仙師聽畢、齊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且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甲戌夾批：四句乃是一部總綱。5b〕倒不如不去的好。這石凡心已熾、那裡聽得進這話去、乃復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強制、乃嘆道：「此亦竟極思動無中生有之數也。既如此、我們便攜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時、切莫後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說你性靈卻又如此質蠢、並更無奇貴之處。如此也只好踮腳而已。〔甲戌夾批：鍛鍊過尚與人踮腳、不學者又當如何。6a〕也罷。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終之日、復還本質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頭聽了感謝不盡。那僧便念咒書符大展幻術、〔甲戌夾批：明點幻字、好。6a〕將一塊大石登時變成一塊鮮明瑩潔的美玉……』
6 甲戌本作「且又縮成善墜大小的可佩可拿。〔甲戌夾批：奇危險怪之文，有如髯蘇《石鍾》、《赤璧》用幻處。6b〕」
7 甲戌本作：「攜入紅塵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的一段故事。後面又有一首偈云：無才可去補蒼天……」
8 甲戌本作「詩後便是此石墮落之鄉、投胎之處、親自經歷的一段陳跡故事。其中家庭閨閣瑣事以及閑情詩詞倒還全備、或可適趣解悶。〔甲戌夾批：或字謙得好。7a〕然朝代年紀地輿邦國〔甲戌夾批：若用此套者、胸中必無好文字、手中段無新筆墨7a〕卻反失落無考。〔甲戌夾批：據余說、卻大有考證。7a〕空空道人……」
9 此後甲戌本有「亦無班姑蔡女之德能」。
10 甲戌本作「我總抄去、恐世人不愛看呢」。
11 甲戌本作「我師何必太癡也。若云無朝代可考、今我師竟假借漢唐等年紀添綴、又有何難、但我想歷來野史皆蹈一轍、莫如……」
12 此後甲戌本有「又何必拘拘於朝代年紀哉。再者世井俗人喜看理治之書者甚少、愛看適趣閒文者特多。歷代野史……」
13 此後甲戌本有「徒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傳者、今之人貧者日為衣食所累、富者又懷不足之心、總一時稍閒、又有貪淫戀色好貸尋愁之事、那裡去有甲看那理治之書、所以我這一段故事、也不願世人稱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悅檢讀、〔甲戌夾批：轉得更好。8b〕只要……」
14 增評補圖石頭記作「洗了舊套，換新眼目」。
15 此後甲戌本有「雖有些指奸責佞貶惡誅邪之語、〔甲戌夾批：亦斷不可少。9a〕亦非傷時罵世之旨、〔甲戌夾批：要緊句。9a〕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倫常所關之處、皆是稱四德眷眷無窮、實非別書之可比雖其中大旨談情……」
16 甲戌本作「實錄其事、又非假擬妄稱〔甲戌夾批：要緊句。9a〕一味淫邀豔約私定偷蒙之可比、因毫不涉時世、〔甲戌夾批：要緊句。9a〕方……」
17 此後甲戌本有「至吳玉峰題曰龍夢」
18「評語被刪併之誤」，見陳慶浩編著《石頭記脂硯齋評語輯校》（聯經，1986年）頁一三註二。
19【胡盧】大笑貌。
20 增評補圖石頭記作「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那時這個石頭」
21 唐袁郊《甘澤謠》圓觀條哉圓觀所唱竹枝詞曰：「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楚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見陳慶浩編著《石頭記脂硯齋評語輯校》頁一七註一）。
22 此後甲戌本有『恰近日神瑛侍者凡心偶熾、〔甲戌夾批：總悔輕舉妄動之意。10b〕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甲戌夾批：點幻字。10b〕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甲戌夾批：又出一警幻、皆大關鍵處。10b〕警幻亦會問及灌溉之情未償、稱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紱他、也償還得過他了。〔甲戌夾批：關者至此、請掩卷思想、歷來小說可曾有此句。千古未聞之奇文。10b〕」』
23見陳慶浩編著《石頭記脂硯齋評語輯校》頁一八註一。
24 增評補圖石頭記作「這石復還原處」
25 庚辰本作『實未聞有還異說、想來這一段故事、筆歷來風月事故、更加瑣碎細膩了。那僧道：「歷來幾個風流人物、不過傳其大概、以及詩詞篇章而矣。至家庭閨閣中一飲一食、總未述記。再者、大半風月故事、不過偷香竊玉、暗約私奔而以、並不曾將兒女之真情發洩一二。想這一干人入世、其情癡色鬼、賢愚不肖者、悉與前人傳述不同矣。」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